2008年3月28日 星期五

梧桐

第一次到南京,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雄偉壯麗的南京大橋,也不是靈氣深重的中山陵,而是街道兩旁不甚受人重視的梧桐樹!
當巴士徐徐駛進南京市,映入我眼簾的,就是排列有序的梧桐樹。它們雄糾糾,氣昂昂,像一隊隊的儀仗隊,在迎接我們的蒞臨。它們又像護衛使者,佇立在每條街道和各個角落,以翠葉遮蔽這個號稱四大火爐之一的城市。
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梧桐!此情此景,立即想到李清照聲聲慢“梧桐更兼細雨”的詩句,還有許許多多有關梧桐的詩詞故事。頃刻之間,在我的腦海中,南京市已浮幻成一個美麗的詩境。
我問導遊何以南京遍植梧桐?導遊就滔滔不絕講述各種梧桐的故事,並且喜不自勝,以南京市梧桐之多,引以為榮。
南京的梧桐,確是與眾不同。它高聳挺拔,氣宇軒昂,造型優美,可說是獨樹一幟。車子在濃蔭蔽天的道路馳騁,梧桐構成氣勢磅礡,有無窮無盡的壯觀,令人景仰。它象徵生命的高貴和堅軔,否則,“不有梧桐樹,那引鳳凰來”,豈不說明梧桐品質之高超乎?
古人贊賞梧桐,郭璞《梧桐贊》有云:“桐實嘉木,鳳凰所棲。爰伐琴瑟,八音克諧。”白居易《云居寺孤桐》有詩:“一株青玉立,千葉綠雲委;亭亭五丈餘,高意猶未已。…….四面無附枝,中心有通理。寄言立身者,孤直當如此。”白居易贊梧桐之美,由外形到內質,富有寓意,說明桐凌空而立,正直不屈,虛心通理,不會仰賴他人。
“孤桐”一詞,出自《尚書禹貢》:“嶧陽孤桐。”蔡沈集傳云:“孤桐,特生之桐。”是說它孤高特立不凡,有鶴立雞群之意。
王安石也有一首《孤桐》:“天質自森森,孤高幾百尋。凌霄不屈己,得地本虛心。歲老根彌壯,陽驕葉更陰。明時思解慍,願斫五弦琴。”王安石借詠梧桐,以抒懷明志,將梧桐的特色,來比喻自己的思想情操與抱負。當時王安石面對政敵的評擊,他就借孤桐的獻身精神來自喻。桐木可製琴瑟,他要像桐木情願斫為五弦琴,被聖君彈出可解民怨的之歌。表示他不建殊功,甘願做一小琴,能為民解憂,不計聲名,於心已足。
我對梧桐存有好感及敬仰,是在初中時,讀到現代文學作家蘇雪林教授的一篇文選:《禿的梧桐》。她以真摰的感情和細膩的筆調,把她門前一株梧桐,因受蟻蝕,枝幹漸漸不堅,一夜雷雨,便將它的上半截劈去,只剩下一根二丈多高的樹身,立在那里,像是青玉。春天一來,這株禿的梧桐,樹身上居然又再生出許多綠葉,可惜風一來,落葉紛紛,又是螞蟻幹的好事,把葉柄咬損。人們總是惋惜這株梧桐恐怕再也活不下去,可是勇敢的梧桐,並不因此而挫了它的志氣,春天一來,它又萌芽生葉。作者藉梧桐受到風雨和螞蟻的侵襲,卻仍然萌芽吐葉,告訴我們要克服環境的種種困難,培養求生的意志。梧桐就是象徵生命的剛強堅毅,生生不息。就像我們的林梧桐,化荒山為勝地。
梧桐可說最有詩意的樹木之一。清朝有神童之稱的李漁,在稚童時種了一棵小梧桐,他就用髮簪在梧桐身上刻了一首小詩,梧桐漸長,他又再詩旁另刻一首,題為《續刻梧桐詩》,富有哲理,作為自我激勵。該詩如下:
“小時種梧桐,桐葉小於艾。簪頭刻小詩,字瘦皮不壞。霎那三五年,桐大字亦大。 桐字已如許,人大復何怪!還將感嘆詞,刻向前詩外。新字日相催,舊字不相待。顧此新舊痕,而為悠忽戒。”
李漁幼時是孤兒,靠母親撫育教導。他聰明勤奮,種了這棵梧桐樹,刻了小詩,勉勵自己要隨著梧桐樹的成長而成長。15歲那年,又在小詩旁刻了上述那首詩,繼續勉勵自己,自我警戒,感嘆光陰易逝,要即時刻苦學習,不要虛度年華。李漁在梧桐刻字自勉,終成著名的戲劇理論家和作家,傳為佳話。
唐朝著名詩人薛濤,八九歲時就能作詩,幼年隨父到四川。有一天,他的父親薛鄖指著庭院的梧桐樹作詩曰:“庭除一古桐,聳幹入雲中。”要薛濤應對。薛濤應聲曰:“枝迎南北鳥,葉送往來風。”她的父親贊賞她的才華,卻為之愀然,後來其父死了,薛濤因家貧而淪為歌妓,應証了“枝迎南北鳥,葉送往來風。”的歌妓生涯。
隨著氣候的變化,每次到南京,對梧桐的感受都不同。雨天,最易領會溫庭筠的《更漏子》:“梧桐樹,三更雨,不道離情正苦,一葉葉,一聲聲,空階滴到明。…..”白居易《長恨歌》:“春風桃李花開日,秋雨梧桐落葉時。”晏殊:《清平樂》:“金風細細,葉葉梧桐墜,綠酒初嚐人易醉。……..”落葉知秋,萬物也隨秋意改,梧桐,是多麼富有詩意呀!
梧桐給人的印象就是代表剛強正直,但也有柔情故事!我們聽過“紅葉題詩”的故事。唐朝有一位詩人盧渥赴京應考,在宮廷外的護城河,偶見一片紅葉隨水漂來,撈起一看,上面題有一首絕句:“流水何太急,深宮盡日閑。殷勤謝紅葉,好去到人間。”相傳這是宮女韓氏所作,後來盧渥娶到一位宮女,正是韓氏,可說是“佳偶天成”。
無獨有偶,唐朝也有另一位任氏女,作了一首《書桐葉》:“拭翠歛娥眉,郁郁心中事,搦管下庭除,書成相思字。此字不書石,此字不書紙,書在桐葉上,願逐秋風起。天下有心人,盡能相思死,天下負心人,不識相思字。有心與負心,不知落何地?”
這首詩與“紅葉題詩”有異曲同工之妙,蜀國尚書侯繼圖撿到這首詩,數年後娶妻,正是任氏,可說是天緣巧合,有情人終成眷屬。(25/12/200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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