函校為我點燈

1963年，我經歷了一段坎坷苦澀的求學生涯，終於在半工半讀的情況下完成中學教育，這對我來說，是一生命運的轉捩點，它把我從一個封建、迷信、落伍、與貧困的環境中解脫出來。這項基本教育，等於是父母賜我一把開啟文化寶庫的金鑰匙，令我慶幸與雀躍。
畢業後，我立即投入市井，協助父親，幹起操刀的屠夫生涯。這項工作，與我個性格格不入，可說是事與願違，而且還時常受到一些親友的揶揄與鄙視，說我讀書人，不應幹此行業，令我產生自卑心理。
那時的父親，四十開外，應當是屬於風華正茂的壯年，可是生活的重擔，使他積勞成疾，無法就醫，復因染上抽鴉片的惡習，受人歧視。他像是個舊時代的奴役，生活的鞭子卻無情地抽打在他那瘦弱的身上，迫他帶病馳騁在生活的疆場。
當時我雖有強烈的求知慾望，看到同學一個一個往外深造，非常仰慕，也曾想到台灣升讀大學，但是看到父親那可憐的遭遇，孱弱的身軀，搖搖曳曳，還帶著不停的喘咳，我的內心就像萬箭所穿，非痛不己，我怎能忍心再讓父親繼續受苦呢？更何況還有母親及一大群的幼小弟妹，須要照顧和培育！
父親幼年從中國南來，就當童工，命途多舛，我只能悲嘆，造化弄人，於是不敢再妄想升學的美夢。不久，父親終於帶著滿身的疾苦，無怨無訴，遽然離開了這個世界，身為長子的我，一個剛離校的青年，就要繼承父親，挑起養育一家八口的重任。
我的母親是個典型的村婦，深受封建思想與迷信的荼毒，大姐與大妹，即因家貧和封建觀念而失去受教育的機會。而我只是一名豬肉小販，入息微薄，為了弟妹的前途與幸福，再窮不能窮教育，為了增加收入，中午售完豬肉後，我還到農埸購買雞蛋，到批發市場買水果，然後沿門挨戶去售賣，以賺取蠅頭小利。
可是生活的擔子，就像雨中挑稻草，越挑越重，迫再下午再到街邊售賣甘蔗水，晚上又到報館兼差，靠一股蠻勁，拼搏苦幹，日夜操勞，心力不知疲，遇有節日，甚至連續48小時都沒休息。
就這樣為了生活，終日營營役役，疏於學習，幾乎淪為金錢的奴隸，甚至心生邪念，還想鋌而走險，為了金錢，不斷透支精神，以致早生華髮。
韶華易逝，瞬眼之間，已是年屆半百，傲盡風霜，弟妹各有所成，女子也已成長，我才改行專營汽車買賣，生活也漸入順境。
未能升讀大學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！此時，我又興起了年青時代的升學意念，時常遐想，有朝一日，卸下生活的重擔，一定要去唸〈老人大學〉，以償夙願。
1991年，某日閱讀報章，欣悉中華函授學校免費提供各項課程的新聞，遂令我重新燃燒起對中華文化藝術的愛好與興趣。我像久旱逢甘露，不段思索，毅然報名選修中華文史科，以古典詩詞為主，另外還參加書法和中國畫的課程，想學快速麵，要在一年裡面，補回年青時期所失去的學習機會。
焉知貪多嚼不爛，除了生意業務，又參加了很多社團的活動，酬酢繁多，使我無法應付眾多的功課，於是我只好放棄書法與水墨畫的課程，專修古典詩詞。
我把塵封三十年的金鑰匙，重新開啟中華文化的寶庫，選擇文彩最優美、感情最豐富的詩詞文學，涵泳其間，就像喝了陳年的香醇美酒，令人陶醉。
沒想到為了生活，在市井中打滾，就像粉球滾芝麻，多少沾染點兒----市儈陋習； 而今重讀詩書，宛如注入一股清流，滌洗塵俗，凈化心靈。
進入了文化寶殿，奇珍異寶，取之無禁，用之不歇，我開始閱讀一些經典文學著作，但是閱讀過後，有關內容情節，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，恰似輕舟行過無了痕。此時，我才愴然暗驚，我已老化了！
要在百忙中學習，又患了健忘症，令我倍增幸苦。長篇文章，善於遺忘，只好選擇簡短的詩詞，較易上手，況且詩詞又是中華文化的精粹，句句珠璣。但令我苦惱的是如何要把唸過的詩詞，保留在腦海裡，化為己有，否則徒勞無功。
在無計可施之下，我只好採用最笨拙的方法，就是〈死背〉。最初我從最簡單的五言、七言的絕句和律詩背起，在紙上抄錄數首，放在衣袋裡，隨時隨地拿出閱讀，迨至背熟為止。這種強記死背的方法，立竿見影，馬上得到效益。
這給我帶來很大的鼓舞與信心，對詩詞產生更濃烈的愛好。我開始由簡入繁，學習誦背一些比較長句的詩詞，由於記性不佳，每首詩詞，往往要唸它千百回，才能熟背。
“忙”，往往是人們抗拒學習的最佳藉口，而我就是在繁忙中去學習。因為我們每天在各種商業和社交活動中，總有很多時間是在“等待”中浪費掉。比如在各種場所要排隊等、會見人客也要等、宴會也要等、搭公車、火車。飛機更要等……。我們每天在無數的“等待”中流失了很多寶貴的時間，而我就利用等待的時間，拿出抄錄的詩詞來閱讀，把這些流失的時間捕回來，甚至晨運時，也一面走，一面吟哦。
別人的口袋裡，放的是鈔票，而我的衣袋裡，裝的卻是一疊疊的詩，這些就是我的精神財富，我每天無時無刻都難攝取，一句兩句，多少不拘，不躁不急，不必帶書，也鮮為旁人所知，不怕被人譏為假用功。
於是，我的辦公室、大廳、臥房、汽車、公事包、甚至廁所裡，到處有詩詞，只要順手拈來，慢慢細嚼，把詩情沁入心脾，即可忘卻營營。
這些詩詞，點點滴滴，日明累積，口誦手抄不計年，至今我已背了幾百首，即使連〈長恨歌〉、〈琵琶行〉等長篇詩歌，也能誦背；〈滕王閣序〉、〈出師表〉等古文，也能背上十多篇，時時反覆吟誦，樂也無窮，很多文句，突然融會貫通，胸襟也豁然開朗。現在我才明白，學生時代，為什麼老師要強迫我們背書的妙理。
腹有詩書氣自華，由於詩教的溫柔敦厚，與潛移默化的薰陶，使我的人生境界獲得提昇和淨化，也令我逐漸擺脫昔日的販夫形象，並開始洋溢詩清香。
我在滔滔濁世之中浮沉，幾乎迷失方向，沒想到，參加了中華涵授學校，竟會給我帶來這麼大的改變與收穫。函校為我點燈，燃起學習的熱忱，照亮人性的光輝，使我對中華文化的內涵，有更深一層的認識，並為華團、學校、作出更多的服務，對弘揚文化藝術，作出更多的奉獻。雖然繁忙辛苦，但是忙中有趣，苦中有趣，生活也更多添姿彩，瀟洒飄逸，充滿詩情畫意，。這一切，都是拜賜函校所賜。

(本文獲得2000年台北中華函授學校六十週年校慶全球校友徵文比賽優勝獎第三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