揚州炒飯”,菜飯合一,配料豐富,是一道家喻戶曉的菜色。最近在中國被註冊為專利名稱,用“揚州炒飯”者,必須依照其指定配料。菜名被註冊,可說是破天荒第一遭,也頗引人爭議。
其實,在我們看來,“揚州炒飯”只是一道“炒冷飯”的看家本領而已。冷飯費棄可惜,廚師加上一些配料,重新炒作,而成為一道別出心裁、香味四溢的佳餚菜色。在各種炒飯之中,以“揚州炒飯”最負盛名,故很多人都會借用“揚州炒飯”的美名。 炒飯手法不同,就像八仙過海,各顯神通。廚師要的是迎合顧客的口味,因此同是揚州炒飯,各自的配料可能有所不同。
我特地叫中國朋友寄來一本《地方特色美食》食譜,介紹揚州炒飯的主要配料是白米飯1千克、雞旦10粒、水發海參50克、熟雞脯肉50克、熟火腿肉50克、豬肉40克、水發干貝25克、上槳蝦仁5克、熟鴨肫一個、水發香菇25克、熟筍25克、青豆25克、熟豬油225克、精鹽30克、料酒15克、蔥末15克、雞清湯25克。對烹飪有興趣的讀者,不妨按配料一試。
1990年杪,我到揚州,自然就想到舉世聞名的“揚州炒飯”。我一生不知吃了多少次“揚州炒飯”, 即然來到“揚州炒飯”的發源聖地,更是非嚐不可。晚餐當然少不了“揚州炒飯”,在揚州吃“揚州炒飯”,應是別有一番風味。焉知飯粒粗硬,味道不過爾爾,大家都很失望。這道地的“揚州炒飯”,可能還比不上自己太太的雜錦炒飯。
同樣的名稱,即使同樣的配料,但是不同的廚師,不同的手法,不同的火候,就會炒出不同的味道。我們不能以偏概全,就像“揚州炒飯”,每人味口不同,感受也不一樣,未必是廚師手藝不好。
揚州炒飯獲得註冊,可能是有人偷工減料,沒有按照其配料,味道自然遜色,有損揚州炒飯的美名。若不按照其配料,就不可冒稱是“揚州炒飯”。由此可見,要炒出一道佳餚,其配料是很重要的。
還有一樣很妙的事,寫文章的人,就好像是炒冷飯的廚師。我們常聽人說:“天下文章一大抄”。這個“抄”字,頗值玩味,是說寫文章多是抄來抄去、抄錄或抄襲別人的東西。乍聽起來,似是諷刺,其實頗有道理。
寫文章的人,都愛引用什麼:子曰詩云、成語俗語、歷史典故、哲理名言、或引用別人的理論,作為資料。就像律師愛引經據典一樣,以加強自己的觀點內容。所引用的東西,全是前人所曾說過的話或研究的成果等等,豈不是抄用別人的嗎?尤其是歷史是不能更改的,要寫歷史的故事,必須依據實事,要有充足的資料,否則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廚師沒有配料,怎能烹出佳餚?
一名好的廚師,懂得調治,善用配料烹出色香味俱佳的好菜。比如烹煮一條魚,會有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的配料,還要看他的功夫火候。這些配料多是醬酒鹽醋、姜蔥蒜茄…….。除了配料,還要調味,擺設在盤,還要加上一些點綴的青瓜小菜,雕塑小品,增添生色,使到佳餚更富藝術美觀,形成飲食文化。假如單單一條魚煮了出來而無配料,即使是名貴的魚,也會覺得美中不足,甚至索然無味。
最近吉隆坡舉辦世界中餐烹飪大會,各國名廚傾巢而出,大顯身手,除了烹出各種色香味俱佳的名餚,還要費盡心機,重視裝璜擺設,凸顯廚藝。寫文章也是一樣,假如只有主題,而沒有好配料佐理,文章也肯定是味同嚼蠟。所以劉勰的《文心雕龍》,就是強調文章除了要有主題內容,還要有文采。他還作了一個比喻,虎豹假如沒有身上的花紋,就與犬羊無異。同樣的,鳥美的是羽毛,人美的是學問。成語俗語、詩詞典故、都是優美佳句,至理名言,善於應用,就是屬於優美的文采,是寫作的好配料。
一個好的廚師,能把普通的菜色,煮成上乘的佳餚;不好的廚師,即使山珍海味,也烹不出好味道。昔日廉價的薯苖豆菜、被人拿來餵豬的“蝦姑”(閩語)、今日都飛上枝頭,成了酒樓飯店價格不菲的佳餚,那應歸功於廚師的精心調製。寫文章也是一樣,一件極平凡的事物,就像魯迅的《一件小事》,加上思想感情的配料,也能描寫成一篇精彩感人的散文。
古人富有哲理的金玉良言,被後人視為金科玉律,是人類文化思想的瑰寶。取之無禁,用之不竭,誰都可以自由引用,而無專利禁制。大家所讀所學,豈不是全是別人的東西嗎?泉水挑不乾,知識學不完,反復累積,就是各種珍貴的材料。做廚師的,煮來煮去,離不了那些配料;寫文章的,寫來寫去,也離不了資料,難怪有人說,“天下文章一大抄,天下好菜全憑炒”。
大學生,寫論文,也不是要往圖書館找材料,綜合自己的意見,或研究心得,豈不是也要抄嗎?其實,這種抄,是借用資料,與奪人之美,抄襲別人的作品,甚至原文照抄的“文抄公”,是截然不同的。懂得借用材料,巧妙應用,融會貫通,也能寫出絕妙好文;若胡亂套用,用辭不當,牛頭不對馬嘴,則會令人貽笑。所以抄也要有功夫技巧,用得恰當好處,否則即使有好材料也是偷用不上,好像一位廚師,若無好廚藝,縱有好配料,也一樣烹飪不出好菜色。
另有一種“抄”則比“寫”更困難。比如抄錄某些專門項目的課題,可能要花好幾個月,甚至更長的時間去博覽群書,收集資料。最近一位在大學任教的講師,不恥下問,突然打電話給我,探詢我是否有某某項目的書籍。可見要做學問,寫專文,即使要去找資料來參考都不容易。若要寫一篇富有感性的故事散文,可能援筆立成,這豈不是“寫”比“抄”更容易嗎?難怪有朋友說,他寧可寫一篇小說或散文,而不願浪費時間去搜查資料,寫出一篇被人視為是“抄”的文章。
其實文章易寫,資料難尋。沒有“料”寫出來的東西,是空洞無物,乏善可陳。同樣的配料,煮出的菜色好不好,就要看廚藝高不高;同樣的資料,文章是否寫得好,就要看作者的造詣修行。所謂戲法人人會做,只是精巧各有不同。若是腹有詩書,寫出來好語如珠,宛如行雲流水,閱後令人回腸蕩氣。若材料匱乏,文章長而空,有如苦瓜吃嘴中,枯燥、苦澀、乏味。所以寫文章的人,像炒冷飯的廚師,懂得借用材料,是不怕被人譏為“天下文章一大抄”的。懂得引用資料,還顯示他的“知”,所以借用材料,往往自謙是“拾人牙慧”,就是這個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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